十四
陈牧野开门见到我,如释重负的样子,领我到厨房看他的冰箱,里面已经被他带来的家乡特产塞满。
“我辛苦挤火车带来的东西,若你不要,我会好伤心。”他关上冰箱门,从餐桌上摆放的矿泉水中拿一瓶递给我。
“下次不必如此费心,我不喜欢欠人情。不知道怎么还?”我拧开瓶盖喝口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折叠袋,他说不急,指着厨柜台面上洗好的菜说:“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我顺手将折叠袋收回包里。
“我坐着等。”
“我可以免费教你。”他指下摆满蔬菜的台面。
我婉拒。厨房真的不适合我。
陈牧野的厨艺出乎我的意料。
“这些菜都是南城菜的做法,我以为你会做家乡菜给我吃。”我说。
“你不要以为我在迁就你。”他夹菜给我。
“迁就我难道是丑事?”我笑。
“等下你洗碗,不会做家务的女生会少那么一点点魅力。”
“谬论!我才不在乎,像我这样的女生也没什么魅力。除了我的家世。”
他吃惊。“你这样自卑?”
“如果我不是秦婉,你会不会和我做朋友?”
“我不是势利眼,虽然我很爱钱。”
“其实我很穷的,至今为止,我没有赚到过一分钱,还是依靠父母而活的寄生虫。”
“那我应该怎么帮你呢?”
“我等下洗碗,你留我多吃几顿饭?”
“也行啊!”
饭后,他帮我系上围裙,推我到洗碗池前。
我拿起洗碗布笨手笨脚地洗完一只,手一滑,碗掉到地上摔碎了。
“真的做不来呢!”我把洗碗布往洗手池里一丢,解下围裙给他。“摔破的碗我赔给你。”
“不用赔,你不是没钱吗?”他系上围裙,洗碗动作相当娴熟,转眼间,厨房已被他收拾干净。
我甘拜下风。
“这次是你赢我。”
他叹一声。
“小时候我爸妈每天有干不完的农活,我自己不动手做饭吃的话,会饿死。”
那是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妈大学一毕业就嫁给我爸,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我小时候有她和保姆照顾。”
“嗯。你命好。”
“你这么认为吗?”
“别人也会这么说吧?”
任何一种生活都不可能是完美的。
“冰箱里的东西可以给我了吗?”天色已晚,我该回家了。
他问我要袋子,我不记得袋子放在哪里,硬说已经给他,他说没有,两人为了折叠袋的去向争执不下。
最后他妥协。
“我找找。”他满屋搜寻折叠袋的踪影。
我在阳台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黄色的袋子,觉得可以拿来用,里面有东西,我往地上倒,滚出来一个系好的塑料袋,我打开来看,是一些照片,同一个女生的照片。
“是以前的女朋友。”他走过来捡起那些照片。
“她很漂亮。”
“嗯。这些照片只是……”
“舍不得她?”
“不是,舍不得这些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拍得很美。”
怀念过去的美好也是种残忍,对于已经分开的人来说。
“可惜了。”
他捏着照片的手微微发颤。
“可惜不爱了。”他拿着照片去房间,出来时手上多出一个白色袋子。
他走到冰箱前打开门开始整理。
气氛似乎有点僵。
等他整理完,我对他说:“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他看起来心情很糟。
“不用,我拿得动。”我从自己包里拿车钥匙时才发现折叠袋原来还在我包里。
“原来我忘记拿出来。”
他牵扯一下嘴角。“这些东西看起来不怎么样,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扔掉。”
我接过袋子,有点沉。
“谢谢。我不会扔掉的。”
他很抱歉的样子。
“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他说的是照片的事。
“嗯,我知道。”他提着袋子送我下楼。
“我是不是很情绪化?”他问我。
我笑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是报应。”他苦笑。
“什么意思?”我不解。
“没什么。”
他将袋子塞进我的车后备箱。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笑着钻进驾驶室。
“小心开车。”
“再见。”
我启动车子。
朱朱被派到上海参加一项很重要的培训,回来时满面春风,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因为浩南。
他们在南城飞上海的航班上认识,可以算是一见钟情,互有好感,浩南是香港人,IT男,不爱说话,对朱朱很体贴细心。
“陈牧野怎么办?”我故意逗朱朱。
“就有那么一丁点欣赏他,你不要多想。”生平第一次坠入爱河的朱朱将从前的花痴经历撇得一干二净。
考拉发现我呆在么么甜品店的时间越来越多。
“你在躲避什么?”考拉问我。
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心事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很没有安全感。
“我买单很积极的。”
“如果呆在这里能够帮你把问题解决,你尽管来。”
结束了,我在心里叹道。
“朱朱交了男朋友,你呢?”我岔开话题。
考拉用力抿下红唇。
“我很好啊!”
当我没问。
那次考拉跑去机场,眼睁睁地看着托尼陈和妻儿一道有说有笑地从面前经过,却不曾留恋她一眼。
她在我面前哭得五官扭成一团,心都快碎掉。
除了递纸巾给她,我找不到更好的安慰方式。
“打算什么时候戒辣?“我问她。
“戒辣?这世上又不只他吃辣。”
戒掉习惯是件很残忍的事,我已开始体会。
阳光透过玻璃给考拉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薄粉。
“第一次见到林迈,像被打了一记耳光,原来托尼陈欠我一个青春,而我付予了他一个完整的青春。”考拉眼神里透露出很深的不甘心。
分开的恋人,恨也好,不舍也罢,终究还是因为不甘心。
“林迈真的像托尼陈年轻的时候?”
“是的。”
“他不行。”
“他是你的?”
“不是。”
“那我还有机会。”
我差点笑出眼泪。
陈牧野出差到外地,打电话来问我喜不喜欢吃玫瑰花饼,我说喜欢。以为他的出差礼物会是玫瑰花饼,结果却是一组他爬上大雪山拍的照片。
我看着那叠照片眼神放空。
“你不是喜欢雪吗?”他认真问我。
“可你明明问我喜不喜欢玫瑰花饼。”我又不是没爬过雪山。
“雪和玫瑰花饼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好像我还有得选?
他继续问我:“雪山代表我,玫瑰花饼代表林迈。你选哪个?”
他爬雪山的时候被冻坏脑子了?
“无聊!”
“你不选是怕伤我自尊吗?”是自嘲的语气。
我头也不回地走掉,他问得太奇怪,林迈和他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回到家里,刚洗完澡,林迈打电话给我。
“在家里?”他问我。
“是的。”
“我还在公司加班,饿着肚子。”
“杜姐呢?”
“她家中有事,没空管我。你可不可以送点吃的给我?”
我又心软了。
“好吧。”
“我等你。”他开心地挂了电话。
为何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便能迅速找回亲切感,不顾一切地去沉迷?
我去醉仙楼买他最爱吃的叉烧饭。
“上辈子欠你的。”我对他抱怨道,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满足。
他笑。
“该怎样感谢你拯救了七家集团?”
“这么容易的事,可以签个长期合作协议吗?”
他点头。
“一辈子怎么样?”
我们相视一笑,到底谁认为是玩笑话?我还是他?
他拿了外套准备下班。
外面下起细雨,他搂住我肩膀,几乎快要将我整个人拥进怀中。
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温暖如昔,戒掉习惯的确是件很残忍的事。
等这个雨季结束,我便正式大学毕业,班上其他同学已经拿着精心制作的简历开始穿梭于各种招聘会。
结束还是继续?我想得头疼。
芬姨和我妈去了迪拜玩,林迈便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地来我家蹭饭,沈妈紧张地问我她不会做西餐怎么办?
“南城菜他也爱吃啊!”林迈是个很随和的人。
“来即是客,毕竟不是自家人。”沈妈很重视,决定去找林迈家的菲佣商量,要我当翻译。
去林家的路上,我在想,也许骨子里已经把林迈当自家人,才会不舍对他的依赖。
林家的菲佣弄清沈妈的来意后,爽快答应无偿教会沈妈几样林迈最喜欢的餐点。从林家出来,我夸沈妈好学,很快又多门手艺,她很开心。
林迈下班过来吃到沈妈做的西餐,赞不绝口。
“想不到沈妈做的西餐也这么好吃。”
“哪里,是你们家的玛芮亚教得好。”沈妈谦虚回应道。
林迈的身上慢慢呈现出精明商人的气质。
“我快变成工作狂人,我爸逼婚的方式很大公无私。”
“你快点结嘛。”又不是没有对象,我心里嘀咕道。
他摇头。
“我有我的坚持。从不轻易妥协。对了,你的毕业典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
“班上的同学都在忙什么?”
我苦笑一声。
“忙着投简历。”
“你也投了?”
我放下筷子。
“没有,反正不用投也有高薪厚职等着我。”
他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不认为那是多么幸运的事?”
是的,人们常常用幸运来形容我这类人,为什么我生来就可以拥有别人可能要花掉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我该庆幸地欢呼,而不是矫情地假装不屑!
爸妈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是我要求的,以爸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典礼结束后,我接到陈牧野的电话。
“结束了?”他语气里透露出可惜。
“是的。”我望见不远处,林迈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
“我爸妈今天来南城,我在机场接他们。”
“很开心吧?”我问他。
“当然。所以我打电话与你分享。”
“荣幸啊!”
“我想去参加你的毕业礼。”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点遗憾。”
“不说了,再见。”林迈已朝我走过来,我很快挂掉电话。
林迈送给我一串紫晶手链当毕业礼物。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将手链收进包里。
“当时手机在包里,没听到。”
“手链为什么收起来?”
“下雨,没心情戴。”
林迈笑。
“早知道应该提前送给你。”
雨越下越大,林迈没有撑伞,躲到我伞下。
“晚上一起吃饭?”他问我。
“芬姨没告诉你吗?他们约好了今晚到我家吃饭。”
“她应该通知了杜姐,杜姐可能忘记告诉我。”
很快,他手机响起,杜姐通知他到我家吃晚餐。
等他讲完电话,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好遇到晓风,她赶着回莞城上班。”
晓风来去匆匆,连和我一起庆祝毕业的时间都没有,她说最近老板答应给她涨工资,她很开心,离她的理想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我取下头上的学士帽准备上车,林迈抢过帽子帮我戴上,拉着我和他在车前自拍合影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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